一个孩子的日思夜想,无非是盼一个大大的甜头。
假日陪孩子逛古城,最大的主题自然是吃与喝。我献殷勤,主动向孩子推荐多种地方小吃,而孩子最中意的竟然是一款泰芒饮品。我排了长长的队伍,终于挪移到付款二维码跟前,扫了一个大杯,付了款,就可以就近观看穿黄色制服的女工作人员现场制作饮品了。
看起来也很简单。地上一个大竹筐里放着青黄色的大芒果,比水果店里见到的要大很多,看起来也更新鲜饱满。工作人员拿起一个芒果,手中刀刷几下就削光表皮,然后切去头尾,再上下平切两刀,把果肉切成一个规整的长方体,又一剖为二,最后切成小块备用,而前面切下来的大块果肉,则顺手放进榨汁机。随着机器的响动,芒果汁入杯,小块果肉则放进杯上一个装满冰沙的小碗,搁上小勺,再插一紫一红两根吸管,一杯泰芒饮品就递出来了。
孩子很开心,一路举着不舍得喝,等回到下榻的民宿,才邀我和他一起品尝。的确很好喝,但,口腔里的回味,怎么那么熟悉、亲切而似曾相识呢?认真想了一想,这不和我小时候喝的红柿子汁一个味道吗?
小时候的北方乡村,霜降一过,树上特意留的柿子就慢慢红了,再留些时日,就有一些喜鹊会飞来啄食。这时,就可以上树把红透的大柿子摘下来了。这些柿子薄薄的一层皮内包的全是浆液,可托在手心,然后找一根夏天时保留下来的麦管儿,削尖一头轻轻插进柿顶。凉凉的,除了甜,还是甜,润肺,降燥,等慢慢吸完两个,好像什么烦恼都没了。
除了红柿子,乡间的冷热饮品是很少的,平时连茶叶都不多见。有客来,就是倒一碗红糖水,更尊贵一些的客人,倒一碗白糖水。客人一般也不会客气,慢慢端起碗来,是会几口就把一碗糖水喝光的。至于我们这些孩子,最大的期盼,其实莫过于在赶集时,喝一碗茶汤。
所谓茶汤,其实与茶毫无关系,是一种藕粉冲泡的粉汤。卖茶汤的摊位在乡村集市上位置显眼,一般会摆在饮食区中心。一个布棚子,板凳桌子围着炉火,炉火旁边高高摆置一只三脚铜壶。那壶有家用烧水铁壶的十多倍之大,壶嘴上的饰物或龙或鹤,太阳一照闪闪发光。摊主收了毛票,伸手从后面握住壶把轻轻向下一掀,壶里的茶汤就拉出一条亮“线”,又稳又准地注进小碗。那瓷碗中的茶汤是淡褐色的透明流质,里面点缀一点青红丝或几颗葡萄干。它一般会很烫,带着一点黏性,用小勺一点点慢慢喝,嘴里全是糖和粉的味道。
这种集市上的藕粉茶汤,属于外来饮品。除了赶集,其实很少能喝到。我们比较常喝的,是母亲自制的茶汤,其实也非常简单,每次炒菜时,母亲先用凉水把刚切好的土豆丝过两遍,再把捞净土豆丝的水倒空,盆底就总会残留一些白色的淀粉糊。母亲用这一点淀粉加一小勺红糖,用开水冲泡,给我们弟妹在饭前做一小碗茶汤,算是她心情好时赐予的特别爱意。但忙碌的母亲并不总是心情很好,所以那家常版的茶汤其实也并不常喝。
如今想来,儿时的物质真是匮乏,冷热饮品无非都是拿一个甜字来做文章,而一个孩子的日思夜想,也无非是盼一个大大的甜头。而我在成年后,对甜的东西竟渐渐失去兴趣,尤其是那些甜的饮品。大约十年前,在常熟的菱塘路,当地好友邀请我喝了一杯现榨的甘蔗汁,甜彻心脾,也令我心生警惕,那大概算是我最后的“甜饮”了。(成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