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浓郁的花香,让凝固的空气一下子化开了。
我坐在客厅里,隔着一道玻璃门,看向阳台上的那盆“夜皇后”,从四月初到六月底,它默默酝酿,从一颗毛茸茸的凸起,到近二十厘米长的巨型花苞,碰见一个阳光特别毒辣的下午,当夜就能盛放。此刻,我想过推开那扇分隔客厅和阳台的玻璃门,用手机摄像,但又惧怕露天阳台扑面而来的潮热气息。是的,山城的夜是不会退热的。何况,我心里存着事,心头更是毛毛躁躁。
客厅里空调一直嗡嗡运作,我起身到餐桌旁制作一杯简单的柠檬水,额头竟不知不觉冒出细汗。母亲和女儿都喜欢喝柠檬水。这会儿,她俩一个在回成都老家的路上,另一个则刚刚结束课外辅导,正走向公交站台。她们是我此刻焦虑的源头。
母亲年过七旬,平时和父亲住在成都,老两口时不时到重庆帮我。最近一次,因为父亲要复查种植牙,她便一人来了。两天前,她听说父亲每顿饭都胡乱对付,便有些坐不住了——父亲一辈子都有女人照顾,前面四十多年是我极善烹饪的祖母,后面这三十年是我精细过日子的母亲。父亲面子薄,到菜场不好意思“只拿几根菜”,要买就是一大把,一个人总也吃不完,只好由着放烂,可也舍不得扔。再者,他不会做荤菜,因为怕肉“弄不熟”。母亲放不下父亲,便决定打道回府。和以往一样,母亲嫌高铁太贵,坚持让父亲帮着买不到一百元的动车票,最终只买到傍晚出发的车次,到达成都站晚上七点过,到家则将近九点。这会儿,动车已经到了成都,母亲应该正朝地铁口走去。她会用微信刷地铁票吗?中途换乘的时候会不会出错?小区门口的大马路车水马龙,千万要当心!几年前,父亲过街的时候被一辆电动自行车撞上,治了两个月。往常都是一对老人往返成渝,如今就我妈一人孤零零地走,况且这几年她的脑力体力大不如前,难免叫人担心。
原本我应该送母亲回去,可女儿这头又离不得人。她初二眼见结束,马上进入“初升高”的关键阶段,功课格外吃紧,生活上自不能吃亏。对于女儿,我们一直格外爱护,以至于念初一了都不让她碰暖瓶,生怕烫着;出门从来都有大人陪着,生怕发生意外。然而,娇养着的女儿,也会主动要求长大。今天下午她打电话告诉我,晚上她要独自坐公交车回家,“妈,我的同学都是自己回家,再说这条路线我已经熟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只得点头应允。但也一再告诫她,不要轻易和陌生人搭话,不要接陌生人的任何东西,发现异常就拿电话打“110”。女儿一个劲儿说“知道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透明水壶里,浮在柠檬水表层的冰块渐渐融化。夜色渐浓,阳台上的“夜皇后”微微开放,像一只只白玉做的大酒杯。我已没有心思看花,只是一味焦灼思考,我要不要给她们打个电话,看看她们走到哪里了?但转念一想,平时母亲都不大听得见电话,嘈杂的地铁里,或许更听不见;女儿忙着接电话,可能会下错站,她坐的那班公交车,站点与站点之间,相隔很短。好热呀,我越发觉得屋里的空调制冷能力有限。这时,我竟然同情起阳台上的“夜皇后”:你们在闷热的空气里开放,难道不难受吗?
突然,手机响了一声,是父亲发来的微信,“我已经在地铁站外接到了你妈。”我长吁一口气,心放下了一半。外面起风了。十分钟后,女儿回家了,一脸兴奋地跟我说:“妈,你看,我可以自己坐车的,请你以后不要再专门接我,我长大了!”我倒上一杯柠檬水递给女儿,她大口喝着,说:“真凉快呀!”此时,我也觉察到屋里的清凉。轻松和喜悦从心底升起,我不惧怕屋外的热气了,决定出去为“夜皇后”拍照留念。此刻,十来个花朵已全然绽放,每一朵,都能有碗口大小。
用力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大股糖果般的甜香味扑面而来。奇特浓郁的花香,让凝固的空气一下子化开了。(李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