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说母亲花很长的时间整理一把青菜,因为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讲故事给孩子听。都说是听睡前故事,没想到还有择菜故事。这或许是父母与孩子的相处之道,从看不见到看见,劳作是最真实可信的教养,所以择菜的行为也有了别样的意义。
我在想“做饭”这件事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哲学,那些囿于厨房的人,能从烟火中得到什么样的启示?直到自己拿起锅碗瓢盆,开始准备晚餐,才发现做饭不亚于做书,是一次小型的流程管理。从选择做什么菜,到买菜、洗菜、切菜、炒菜、上菜等,多线程操作,用时的长短、技巧的打磨,以及四时的食物无不蕴含着丰富的思考空间。我并不热爱做饭,却仍然渴求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里稍微掌控自己“吃什么”,做什么饭,以及做饭时间的长短就变得尤为重要。
《母亲的料理时代》是蒋勋最新作品,是对厨房里发生的种种的忆旧散文集,也是他首度集中回忆母亲。这本书,向从废墟里整理起锅碗瓢盆的母亲致敬,重新看待朴素平安的日常生活,别样理解厨房给予的生命深意。
在母亲的时代,在从前的时间里,料理食物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这本散文集说的是“慢”,没有冰箱的时代,食物要适量,做饭也要适量,如何保证量的恰到好处?那就需要到菜场去挑选适量的饭菜。步行需要花时间,选择需要时间,择菜也需要时间,这些都是与料理相关的。做过饭的人都知道,最烦琐的往往是备菜。想到小时候,看到的都是端上桌的食物,而看不到美味之下母亲的辛劳,以及背后付出的大量时间与消耗。所以社会学者主张“家务是看不见的劳动”,是为在家务劳动中承担了大部分工作的女性正名!她们不仅仅在付出爱。
外部的时间影响着厨房里的时间。大棚种植改变了物候的时间,四时风物的界限被打破。《母亲的料理时代》中说“五行”,木、火、土、金、水,是时间的秩序,遵循时间的秩序,四时给予人类养分。现代种植方式打破了这种平衡,享受了便利,却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腌渍与风干更是时间的艺术,它的成熟与风味需要经过漫长的等待。蒋勋在书中写道:“一个民族不够老,不会懂吃臭。”闻着臭、吃着香的食物,也是古老民族的悠远传统饮食。
蒋勋写灶台,这更是在城市里几近消失的事物。从土灶台到天然气灶台,是节省时间的过程。土灶烧饭需要先收集柴禾,需要生火的技巧——空气的流动、木材在灶台里的搭放,都讲究方法。火是慢慢烧起来的,不是一蹴而就,小时候做饭更多的是点火的困窘,不像天然气或煤气,一点就着,这同样需要时间。火小、火旺需要通过减柴添柴来达成。所以他又写“火候”,“火候需要时间,不能领悟时间,火候就拿捏不好”。火候同样和做人相关,他说:做菜里也处处是做人的本分。“火候是分寸拿捏,不温不火,不一次一次锻炼,很难炉火纯青。”
《母亲的料理时代》有一些感念,也有一些忧虑。在现代性的时间中,人们究竟为什么还需要花时间在厨房里做饭?更别说要考虑家庭成员中不同人的口味,那更是一件费尽心力的事情。母亲是为了爱,为了一家人吃得愉悦。所以做饭是爱的艺术,如果说我们跟上现代性的方式是夺回时间,那么当一个人交付出他的时间,延长了你的时间,我们是否可以对他怀着一丝感谢呢?一位朋友说他的相亲对象竟然对他做出的一桌饭不置可否时,我竟然觉得有一丝可悲,你怎么能不懂一个人深沉而稳当的爱意呢?从这个维度来看,同样给予我们社会学的启示:从菜市场到厨房,是外送人员的辛劳节省了都市里的人买菜、做饭的时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稍微不那么着急,不要被算法捆绑,少点紧张呢?
厨房是人类生活的必需,在现代性中奔向未来,我们还能享受吃什么、做什么的乐趣吗?通过做饭,调适自己生活的节奏,进而理解生命。选择做什么,吃什么,这依然可以是一种寻找自我认同的方式,花时间做顿饭,是日常生活中一项具创造力的行为。这本书提醒着我们重新看待时间,看待做饭这件琐细的事情所能带给我们口味及心灵的变化。(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