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姆雷特》,看名字,即知这部剧的跨度不小。一边是中国的“百戏之祖”,一边是莎翁的经典悲剧,这一东一西、两种截然不同的戏剧门类,该如何“揉”在一处?难!演员的表演也难,该剧以一人分饰多角的形式呈现,张军分饰哈姆雷特、奥菲利亚、“父王魂”和掘墓人四角,不仅跨越了生旦净丑四个行当且一人撑满80分钟。
在昆曲艺术的普及和推广上,张军向来不遗余力,并且不断求新。无论是园林版昆曲《牡丹亭》,还是新编昆曲《春江花月夜》,都突破了昆曲传统之“边界”,尝试与各种艺术形式融合。他的尝试,既大胆又具想象力;收获了掌声、也承受着压力。
这部《我,哈姆雷特》,首演于2016年第十八届上海国际艺术节,近期又作为2024浦东文化艺术节精品剧目,登上了东方艺术中心歌剧厅的舞台。至于其创新价值如何,则非短期即能显现。故而,我们对“得”与“失”不宜草率定论,应以深邃的审视目光,洞见其艺术上的革新与“发现”。该剧至少有两方面的突破。
其一,为传统戏曲注入了“现代性”。中国传统戏曲有固定的范式、独特的审美,一言以蔽之亦即程式化的审美。无论是文辞之美、唱腔之美,还是身段之美、意境之美,皆是。所以,与西方戏剧相比,中国戏曲的人物塑造大体是“扁平化”乃至“标签化”的。戏曲脸谱更是将人物性格、善恶美丑,以外在形式加以固定,从而生成稳定的记忆点。同时,戏曲人物服务于故事、统摄于形式美,其行动,无论是抗争还是妥协;其结局,无论是“大团圆”还是悲剧,皆已“命中注定”。
而张军的演绎,借鉴了西方戏剧人物的成长与转变。西方戏剧蕴涵哲思和人文关怀,与昆剧结合纵然会有诸多“水土不服”,但也将丰富性与思考性注入了后者。故而,《我,哈姆雷特》在人物塑造上具有开创性。不仅每个角色都“自带”矛盾,而且一人分饰的形式,又制造了角色“复合”甚至“融合”的效果,既有复调的表达,又有灵魂的叠加。多个角色集于“一”身,相互转换与对抗,展现了灵魂的复杂性、多面性,呈现了个体的选择与无奈,从而将人物命运深深“嵌入”故事,在个体抗争与命运使然的强烈冲突之间,产生心灵震撼。
其二,在耳熟能详的故事中增添象征意味。对于《哈姆雷特》的演绎,经久不衰,诠释形式也不一而足,要演出新意并不容易。而张军团队另辟蹊径,运用了中国戏曲的抽象特性。戏曲重写意,时空构筑于“想象的真实”之上,场景富于虚拟性,道具富于象征性,亭台楼阁不过一桌二椅,千军万马无非一鞭两旗……舞台的大量留白,给予观众广阔的想象空间。该剧充分放大了这种“写意”的魅力,以简单的道具与服装变换,完成了从宫殿到坟墓、从人间到地狱的“纵横驰骋”;将莎翁笔下大段的内心独白,融入昆曲自带“情绪”的曲牌呈现,言有尽而意无穷;并拓展了场景、人物的潜在空间,使它们既是“自己”,又不只是“自己”,既有神秘感,又具共通性,以“见山不是山”的意境,增强了故事的象征性、隐喻性。
该剧上演之后,不少人纠结于其是否“像”昆曲、是否“像”哈姆雷特;而传统艺术的现代创新,本身已超越了“像与不像”的问题,通过艺术的融合,尝试以一种新的视角观察世界、探究人性。至于尝试是否成功?现在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毕竟大浪淘沙,艺术有其自己的选择机制。(李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