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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艺评|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为何成为中国电影里程碑?

新民艺评|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为何成为中国电影里程碑?飞入寻常百姓家

新民艺评 2024-06-17 15:17:11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朱光  

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里有这样一个画面:王佳俊饰演的李侠在舞台上舞蹈的时候,他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绿莹莹的“安全出口”标志——有观众惊呼:“穿帮了!”;在昨天举行的该片研讨会上,上大电影学院教授刘海波说:“这里其实是一个隐喻,李侠有各种安全逃脱的可能,但是他并没有走向’安全出口’,而是在敌人眼皮底下发报到最后一刻……”前晚作为中国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影片的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明天起全国公映。


三种艺术“密码”难度的螺旋式上升


该片是在上海歌舞团2018年创排的同名舞剧的基础上改编而成,而舞剧则改编自1958年公映的故事片、由孙道临主演的《永不消逝的电波》……从电影(故事片)到舞剧再到舞剧电影,有人说“形成了闭环”——其实不然,因为三者的“密码”完全不同,在难度上完全是“螺旋式上升”。

由尚世影业出品,郑大圣、崔轶导演的舞剧电影,堪称中国电影史上的里程碑——首次让写意(亦即反叙事、假定性)的舞剧与写实(亦即求叙事、拟真性)的电影,有机融合为一体,乃至创造了不同于1958年故事片、2018年舞剧的第三种“密码”。这种“密码”的创新,其创造过程本身就是对于海派文化兼容并蓄的创新实践,也是真真正正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因而,舞剧电影版“电波”也是融红色文化、海派文化与江南文化为一身的“上海文化”代表作。

舞剧电影难能可贵地由上海歌舞团原班人马饰演。电影画面与镜框式舞台里看到的舞剧画面,不太有可比性。坐在剧场里是看不清朱洁静(饰兰芬)、王佳俊(饰李侠)的面目的;坐在银幕前,则是看得清清楚楚朱洁静的泪痕、紧攥行李箱的手上的青筋的,也看得清王佳俊眼里始终闪耀的光。全片最为动人的是两人在诀别拥抱时,彼此在对方肩头敲下的摩斯密码——此时画面上仅有长长短短的点与横线。到了朱洁静在东方明珠等上海城市天际线前舞蹈时,这才以字符解释了摩斯密码的意义:“爱”与“永恒”。这是舞剧电影中最动人,但是在舞剧中无法表现的一幕——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其构成的“密码”,唯此,才使得它们有着各自独立存在的必要。

先说故事片、孙道临版电影的密码,就是写实的、拟真的现实主义文艺规律——情节扣人心弦、人物有血有肉,可以通过台词等文字叙述和镜头画面推进叙事,最后带动观众形成情绪的层层递进。所有道具必须尽量与现实生活一致。

再说舞剧的密码,绝非写实的、叙事的,而是假定性的、抒情的——类似中国戏曲或者西方歌剧那样追求形式唯美,以及由唯美带出的情绪澎湃,至于情节、人物,大部分靠观众自行脑补孙道临版故事片即可。

因而,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的创作难度高到“两级拉扯”——如何在电影的拟真性与舞台的假定性中,找到刚刚好的分寸感,让观众既欣赏到舞段的唯美与真情,又不影响叙事的流畅?这也是中国乃至世界电影人甚少会把舞台剧与电影融合的道理——两者的艺术“密码”是“对立”的,简言之,客观上,写实(拟真性)与写意(假定性)至少在时长上会彼此“吞噬”。


舞剧电影为何是一部在多重空间里“穿越”的“默片”?


舞台剧(戏剧)是时间和空间的艺术——时长一般不超过3小时,否则挑战观众的注意力和耐心;空间一般就局限在舞台上,因而传统“四幕大戏”顶多换四个地点。构成戏剧的“密码”是一个个受限于时空的“场面”。

影视剧基本不受时空限制,可以短视频也可以每集1个半小时拍上100集,时空穿越很常见——这就是舞台剧编创的难度系数高于影视剧的主要原因之一。而构成影视剧的“密码”是“蒙太奇——亦即一个个镜头画面如何组接,组接的能力就是蒙太奇。蒙太奇源于法语建筑术语,意为“结构”。

总导演郑大圣是当前十分珍稀的既懂得舞台假定性又深谙电影拟真性的导演。基于舞剧电影是对舞剧的再创作,因而首先必须尊重舞剧的艺术规律——那就是,一是不说话的“默片”、二是启用原班舞蹈演员、三是尽可能保留所有舞段——事实上,仅有老裁缝被杀后,李侠在裁缝店“调查”(影片以“倒带”的方式展现“回溯”现场)这一段舞,因为“倒带”的关系,略润滑了动作衔接之外,其余九成以上舞段确实都出自舞剧。

舞剧电影再创作的根本目的是回答——如何在新时代下再现“电波”故事为何能“永不消逝”。因而,“电波”要通过舞剧电影再造的第三种“密码”穿越时空——因此,空间一定是多重的。

首先,当然要有舞台空间(假定性艺术)——该片里包括在舞台上、台侧(有“安全出口”、警戒线等标识)以及从幕后面向全场观众的视角,如果仅以以往看电影纯粹拟真性的追求,就会感觉“穿帮了”。

其次要有电影的现实场景(拟真性艺术)——这里又按时间分为三类:一类是历史真实拍摄的纪录片;一类是该片所处年代在车墩片场拍摄的街景、兰芬与李白在房间里的内景等;第三类是新时代浦江“三件套”为背景的朱洁静独舞——只有这一段舞蹈是专为舞剧电影新增的。在现场实景里,要追求的则是平常观看影视剧的拟真性——上大海派文化中心主任陈东指出,这里确实有一个不够拟真的细节:在弄堂里跳舞的市井妇女头上的塑料卷发筒是上世纪80年代的产物,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烫发用的是火钳。

再者,舞剧电影独创了兼具现实拟真与想象假定的融合空间。在该片中最鲜明的是这样两个场面。一是夜空下的群舞——细看,夜空的形态,像是蒙克画作《呐喊》里扭曲的彩色天空。二是兰芬与李侠知晓两人必将马上分别前,他俩在白色焰火前的双人舞。

现实与想象兼具的融合空间,拓展的其实是观众的心理空间。观众首先会被这样充满想象力的虚实交融的唯美场景震撼——这样的震撼是直击心灵、裹挟情绪的,仿佛在银幕上看到了舞台上无法呈现乃至企及的舞剧电影专属美。与此同时,假定性舞台空间的所谓“穿帮”,连通的其实也是观众的心理空间——这种“破格视角”是观众无法在看舞剧时感受到的。“安全出口”是赋予李白更多的解读,而在大幕后,穿过演员的背影看观众席,则是让观众感受到“电波”依然“发射”到了新时代、传递到了你我当下的现实生活之间……从而顺利地过渡到城市天际线那一幕——最终,落到“爱”与“永恒”,才能感受到“永不消逝的电波”即便穿越时空几十年,依然动人。


舞剧电影如何做到在多时空无缝穿越?


这就是第三种密码的创作核心——如何在舞剧与电影、如何在现实与想象、如何在写实与写意、如何在叙事与抒情、如何在拟真性与假定性这些“对立”矛盾中,无缝穿越、丝滑衔接?

全片高度融合叙事与抒情的华彩片段,就是两场裁缝店里的戏。第一场,是兰芬与国民党女特务两人在裁缝店里互相“试探对方”。这一场戏,通过一面镜子达成了丝滑转场。裁缝店是电影实景空间,店内的镜子里是舞台上的舞蹈。镜头一推,进入镜面,裁缝店就换场到舞台上。舞台上,有着窈窕旗袍女子的唯美舞段——以肢体美与律动的配乐,展示出人物内心澎湃与表面冷静之间极大的张力。最终,这段既美又飒且推进剧情的舞蹈,回到裁缝店实景里,让女特务打翻了兰芬的手包……

第二场华彩,依然是裁缝店的戏,就是李侠去调查老裁缝被杀,进入裁缝店后,以电影“倒带”的方式,一一复原裁缝店先前的物件摆放,最终在制衣假人的“脖子”上找到裁缝用卷尺背面的密电码……“倒带”也是影视才能体现出的方式,在这里的叙事功能突出,且又结合了舞蹈肢体,再次弥合叙事与抒情之间的鸿沟……


舞剧电影的“默片”是如何凸显“长河无声奔去”?


“长河无声奔去,唯爱与信念永恒”——这是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的主题句。舞剧电影以“默片”形式再现,不仅仅是出于对舞剧无对白的艺术规律的尊重,也是出于对这个主题句的彰显。

因而,除了以上两处华彩的裁缝店的戏,最为动人的就是李侠交给兰芬一把枪之后,自裁缝店探究回家,兰芬受到巨大心理压力后面对李侠现身之际不可遏制的痛哭——但是被李侠紧紧捂住了嘴,从差点嚎哭到被抑制的呜咽……这里有百般滋味同时涌上观众心头:是害怕、心疼、愤怒、忧虑与深深的爱的瞬间决堤,但碍于敌人分分钟可能上门的客观环境必须瞬间压制。兰芬泪如长河奔去,两人最终只能互相拥抱之际在对方的肩膀上敲下摩斯密码……唯有全片是“默片”,这里的哭嚎到呜咽才更为动人——真正的艺术,就是两极相遇。

有了这里的摩斯密码,才有时间长河流转到新时代之际,兰芬在浦江天际线前的抒情舞蹈,才有对于摩斯密码的文字解读:爱、永恒;才有全片唯一一句来自孙道临的声音:“同志们,永别了,我想念你们!”这句话穿透银幕、穿越时空的感召力。

如此,实现了剧组对于舞剧电影的定位:这是一部写给上海的红色情书。从李白烈士的事迹,到1958年的故事片,到2018年的舞剧,再到2024年的舞剧电影——上海的红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融于舞剧电影片尾的两个字:爱、永恒。

研讨会上,来自北京的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饶曙光表示:“我看了1.2万多部各国电影,也很难找到与这部电影同类型的片子。在aigc时代,有一句新的话语叫‘电影正在诞生’,以我们过去的理解和概念,无法阐释这部舞剧电影的创新……”这部艺术价值极高的舞剧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就是上海城市精神和城市软实力的最佳实践案例。(朱光)


编辑:李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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