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暗之火》一开播就火了。28集的电视剧,服装、化妆、道具都很讲究,小镇上所有的美被精心营造,却正和小镇人攻击那出众的美与出众的个性成为反讽。所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童瑶饰演的美人南雅开着服装店,自己设计时装,喜欢诗歌,是小镇美学的先驱。她在清水镇长长的街道拎着篮子走过,招致庸妇们的妄议。那优雅的长裙、黑色的波浪般的长发、袅娜的高跟鞋,像极了意大利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莫妮卡·贝鲁奇扮演的小镇第一美女玛莲娜。
那时,2000年,小镇还近于封闭,保守更胜于开放,特立独行与出众漂亮被攻击是有可能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也是拍摄于2000年,但背景是1941年。玛莲娜由军人家属变为战争寡妇,由教授之女沦为卖淫妓女。12岁男童暗恋女主角的视角,将影片的悲剧性拍得空灵飘逸,充满黑色幽默。丈夫“死而复生”,历经沧桑的玛莲娜终于“不美”了。小镇上的女人们争先恐后向她示好。男人爱抢夺遭女人嫉妒的女人。女人们平息了,男人们也缩头了。闭塞小岛中的人性既可鄙又可笑。
《微暗之火》中,读复读班的年轻男主角周洛,曾经是清水镇高考状元,这证明了他出众的智商。“如果他不被非议,他便不会注意到小镇另一个被非议的人物南雅”,美艳出名、被丈夫家暴出名的一个小女孩母亲。除了周洛第一次走近心仪对象,带着他脑子里的画面,又恨自己的胆怯,咄咄逼人对南雅说了一番攻击性的语言令人惊讶与讨厌之外,这个人物后来的逻辑倒也成立。他对“杀人犯”南雅的拯救,带着大男孩迈向成年男人的自以为是。不谙人事的纯情是青春特有的王牌。
电视剧的结尾,刑警队副队长林方路,对警察同事说着自己读中学的时候,看到他爸爸又一次家暴他母亲,他拿着刀,差一点杀了他爸爸。他大哭特哭,哭了有几分钟。这是为了什么呀?可能是觉得自己一念之差,差点也成了杀人犯?可能感慨南雅周洛一对有情人进了监狱?女人哭起来还有美感,男人哭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也不符合警队领导的身份和他近于中年的年龄。
《城中之城》中,银行行长也会稀里哗啦地大哭特哭。于和伟一哭,形象受损。酒醉后念着亡妻那不可控制的小滴眼泪还能让人理解,后来旧同事死在他面前,他哭得崩溃、哭得漫长,不禁令人揣摩:是否导演也要考验一下名演员的哭功?既然对人性产生悲悯,那么大哭特哭之后,又要动脑筋再起意杀另一个“知情者”蒋芮,这与同一个人物是否统一?
再之前,电影《飞驰人生2》,沈腾饰演的赛车手张驰,因为知道自己比赛失败的真正原因,当众暴哭。即使是演技呱呱叫的喜剧演员,一旦哭得涕泪交汇,也终究不雅。宁可他狂怒,砸东西。
是否,当女人崇尚不哭的时候,男人开始流行哭泣了?
看看身边中年以上男性,几乎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哭过。即使在送别亲人的殡仪馆,也很少看到他们哭。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知这句古训是激励了一代代的中国男人,还是男人的生理构造终究有别于女人。贾宝玉所谓的“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
宣泄是生理现象,克制是意志产物。为什么电视剧不但不忠实于生活普遍的真实,还要为难男演员制造眼泪炸弹?于和伟在《城中之城》的后三分之一,随着事业的窘迫、被威胁,中哭与大哭有那么三四次。崩溃也可以是疯狂大笑的;触景生情会是暗暗叹息,心里自有一个水泵,眼泪不给人看。即使是俊男的眼泪,那也是“审丑”。警察那么哭,是否可信?林队长对着警察下属哭,更匪夷所思。想起了日本电影《砂器》,那个难忘的结尾:两个警察看着杀掉麻风病父亲的钢琴家最后一次的演出,即将逮捕他。“你说,他想见到他父亲吗?”“他在他的琴声里相见。”
文艺男周洛到剧终的形象还是站得住脚的。“流言止于智者”。他在清水镇南雅开服装店的原址开了一家网吧谋生,带着叫他“小舅舅”的南雅的有病的女儿。等着女孩母亲的出狱,好三口人团聚。他打碎了父母们期望读书孩子“出人头地”的古老愿望,幸福的生活自己定论,生活的意义自己定夺,倒也提供了新颖的人生观。但愿他清纯的眼睛里不会流出后悔的泪水。
笑比哭高级而智慧。女人如此,男人更如此。想起了跟一个男作家的对话:“男人是不是特别要面子?”答:“是的,简直是为面子活着。”
男人的痛苦戏码编不下去时,编导们可以想一想当年的高仓健。(南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