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现居英国的坦桑尼亚裔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今天正式开启了他的首次中国之行。在思南公馆接受记者采访,以及在闵行大零号湾与作家格非进行对谈时,他都提及“中国”存在于他从小到大所耳闻的传说中:“我们曾与大洋彼岸的地方联系频繁。在海岸的一些地方沿沙滩行走,你会拾到青瓷碎片,它们产自中国,是郑和船队遗留下来的历史遗迹。在一些故事里,中国人没有随舰队离开,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图说: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 新民晚报记者 王凯 摄
写作:永不退休
现在,古尔纳是英国肯特大学的英语和后殖民文学的荣誉教授,在2017年退休之前,他一直在这所大学的英语系任教。坐在思南公馆里面对记者的他,不苟言笑,眉间永不舒展,言语严丝缝合,让人想起大学课堂上最认真的那位教授。
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以爆冷门的方式颁给了古尔纳,颁奖词中称他“毫不妥协且富有同情地深刻揭示了殖民主义的影响及身处不同文化和大陆鸿沟之间的难民的命运”。但是古尔纳认为自己的写作远不止这些主题。“我在十八岁那年离开了当时正处于动荡中的祖国,离别的经历,以及渴望重拾对被我遗弃之地的认识和理解,则是另一重动力。”古尔纳出生于桑给巴尔岛,而桑给巴尔后来与坦噶尼喀共同组成了坦桑尼亚;桑给巴尔是英国的殖民地,坦噶尼喀是德国的殖民地,因此这两个地方都是多民族、多文化融合之地。年少的古尔纳最初以难民身份去往英国留学,他写下了漂泊异乡的感受,笔下的异乡人总是很难融入英国社会,挣扎着生活在社会边缘。虽然用英语创作,但时不时地,他会在小说的叙事中冒出零星的母语斯瓦希里语。
2022年至2023年的一年多时间,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两辑共十本古尔纳的小说作品中译本,有《天堂》《海边》《来世》《赞美沉默》《最后的礼物》《砾心》等等。
图说: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著作 新民晚报记者 王凯 摄
古尔纳向来把写作看作一种乐趣,当他还是一个小男孩时,他喜欢上写作课,写给老师看,而他在练习中找到了如此多的乐趣。当他把教授写作当作一项学术活动时,“那就需要逻辑上的严谨。而写作小说需要打开想象力,若有人说:‘你写的不是事实!’小说家可以反驳:‘那是虚构的啊!’我可以在我的小说写作中安排戏剧冲突、左右人物的命运。尤其重要的一点,小说家可不会退休。”
面对学生,共同研读、思考、讨论一个作家的作品,与当年独自伏在课桌上努力从记忆和想象中提取一些值得讲述的写作,已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痛苦:随记忆增长
在经历了逃离家园、被人疏离、身处不同文化夹缝中的生存危机之后,古尔纳深谙“思乡之苦与他乡生活之痛”。
在与作家格非的对谈现场,主持人毛尖提到,为何他们的作品中“痛苦”以及与“痛苦”有关的周边词成为字里行间的高频词——“古尔纳作品《海边》中出现了27次,加上周边词有73次,《砾心》中出现了31次,痛得比格非还厉害。新作中痛苦比旧作还多,难道那么多年写作没有减轻痛苦吗?”
图说:古尔纳、格非对谈,毛尖主持
因为主题涉及战争,古尔纳承认自己新作《来世》中的“痛苦”确实来得更为深重。而痛苦是强烈的情感,不同于腰酸背痛的物理之痛,与年轻人的焦虑也不一样。随着生命经验的累积、记忆的增长,痛苦其实也会增长。“当你老了,拥有更多的记忆,会想到过去所犯的错。我父亲在生前最后一年,常常安静地坐着看街道。我问他,你在想什么?他回答,他在想让他痛苦的事。”古尔纳说。
格非认为痛苦的核心是“不可抵达”。“我认为痛苦就是某种幽暗,身处其中,不明原因,是光的不可抵达,所以去幽暗的地方寻找光,这是当代作家都会把痛苦作为一个共同主题的原因。”
还乡:离开意味着失去
古尔纳拒绝失去对家乡敏锐记忆的“痛苦”也是痛苦的一种,他关于故乡的书写就是他的理解,是他的经验,是他的立场。当有读者提及“为什么离乡却不思乡”,古尔纳回答“因为离乡的同时意味着‘失去家乡’”。关于回乡文学,很多写作者的一个特点是,他们有能力回到故乡,回去时间任意,但是在古尔纳的小说中,有的主人公可能永远也回不去,这会有一种恶感。“通常来说,回到故乡,故乡让我们心安、舒心,而不是故乡让我们觉得恐怖、不同,我觉得还是要更加诚实地面对不同的复杂的感受,写所见到的东西,贡献更好的原创性。”古尔纳说,“家的原意当然指的是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更深层的意义是你拥有归属感的地方。我必须站在中间的立场去看待两者、审视两者的历史成因和当下性。”
图说:古尔纳与夫人在思南公馆
古尔纳喜欢用“挽回记忆”,即“复得提取人生的一些东西”这样一个概念。在他看来,一个人回顾过往并不意味着他很勇敢,很有尊严,有多么了不起,“只是一个诚实的人在诉说一生,讨论与过去的关系。”(新民晚报记者 徐翌晟)